感性的热爱者,理性的坚持者
感性的热爱者,理性的坚持者人类对长生的追求贯穿起历史,衰老却几乎平等地路过所有人生,它带着旧疾与病痛,压弯挺立的躯壳,碾灭青春的光芒,留下眼花耳聋,长夜少眠的足迹。“一个男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
感性的热爱者,理性的坚持者
人类对长生的追求贯穿起历史,衰老却几乎平等地路过所有人生,它带着旧疾与病痛,压弯挺立的躯壳,碾灭青春的光芒,留下眼花耳聋,长夜少眠的足迹。“一个男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当疾病与衰老迈入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的生命时,这座美利坚民族硬汉的精神丰碑亦饮下了那颗致命的枪弹。
于是我想象过老年病区内衰老迤逦而行脚步和生命的灰败。
在冬季灰白的清晨之中,我步入山东第一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叩响科室的大门。在那扇推开的大门内,在离衰老最近的地方,我却在医护的笑脸爱心墙前,在梁英主任的微笑中,只感受到安宁。
一、“保健科就要求你同时要服务意识跟上,这也是保健的特点之一。”
“我是山东第一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保健科的副主任。2019年8月,医院设置了全科医学科,我就兼任起了全科医学科的岗位。”梁主任带着一点回忆的神色,和缓地同我们讲述。办公室内,她座椅左侧的书柜里塞满了老年医学的专业书籍,办公桌上,她手旁是高高垒叠的资料文件。
“十年前,千佛山医院就是以保健为重点的医院,可以说保健是千佛山医院的特色。”她讲述着那段亲身参与的历史,“我95年开始做保健工作。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认为保健无小事。作为医生,我们本就对治愈患者的疾病义不容辞;而作为保健科医生,我们对自己的服务有更严格的要求。”二十六年的工作经历使她谈及保健时,自然裹挟严肃而严格,自律而自豪的能量,字字掷地有声。
“保健科就要求医生的服务意识要同时跟上,这就是保健的特点之一。例如,我要求我们病区的大夫,早晚两查房。”梁主任进一步解释道:“晚上的查房是为什么?有时候大夫一天门诊结束时就已经很晚了,但是我仍然要求今天坐诊的医生必须去看看他收治的病人。你必须看到他,也让他看到你。让患者晚上看到你,他心里就会感到踏实。”“服务意识”这样抽象的概念在此处落实为了规则。
“另外,晚上查房还有探讨治疗方案的意义。患者入院后会有病房大夫接诊他,给他下医嘱。但病房的大夫不一定和看诊医生的观点一致,所以两方面的医生一起晚查房时会进行交流,保证病人的治疗方案更及时准确,同时也减轻了夜班的工作压力。”层层剖析,梁主任仍以温柔的语调讲述,而之中也透露出作为科室主任对工作的严谨。
窥一斑而知全豹,梁主任无需赘述这个规定来自怎样具体的经验,我们却通过这掀起的幕布一角看见了她如何身经百战,看见了近三十年工作锤炼出的,令我们赞叹的精准、专业。
二、“优秀的保健科医生不仅要能在业务上收获患者的认可,更要能在感情上承担起患者的依赖。”
走入病房,梁主任似乎更柔和了些。她稍曲起手掌,轻柔地贴触老人的额头;俯着身体,在一个亲近的距离内,询问老人的状况,与老人交谈。
回到走廊上,她告诉我们,2床的老人已年逾九十。“她一见到我就撒娇,总要说些细微之处的不适,我们跟着查房的大夫就笑。她已经有点老小孩的样子了。”梁主任缓步走过地上醒目的“六分钟步行测试”的蓝色标识,言语之中有柔软的笑意。“你要安慰她,跟她解释这样的不适是怎么回事,告诉她不要紧。”衰老为想象提供了画布,而洁白床榻之中的病躯又承载着惊惶。笑容代表的是温暖宽慰,话语解开的是不安枷锁,那画布上勾画的就会是信心,安心,放心,是对清晨的期待,是深夜的好眠。“她依赖不安的目光需要我们给予语言及心理上的抚慰。从心理上安慰她,她就依赖你,这份依赖赋予一种更深层次的责任感。”
“优秀的保健科医生不仅要能在业务上收获患者的认可,更要能在感情上承担起患者的依赖。”
“我们的1008床,是个冠心病、房颤的病号,老太太三月份满一百岁了。”说到这位百岁老人,梁主任也有些骄傲。“跟老太太说的话。她有时候还能理解,有时候其实就已是糊涂状态了。但是我们仍会对她尽心竭力。”走到神志已不太清明的老人床边,梁主任仍温和亲密地同她说话,为她听诊。“原来有一阵子她同时患有心梗、房颤、心衰;脑血管疾病出现球麻痹导致吸入性肺炎,就置入了胃管。她的家属都紧张得不行。”衰老的长袍总系着疾病的飘带,阴影之中的患者与家人都承受着多层面的苦痛。“我们除了为她提供治疗,陪伴,安抚之外,还有营养科专门为她计算营养,规划食物配比等。”她的身后济南的晨光,正发散着熨帖的温度。我想起她说“尽心竭力”时的坚定,那不只是说说而已。
三、“我常和病人说:‘咱们的心脏是发动机’,所以我选择了这个专业。”
“我父母从事教育行业,但我妈妈对学医曾抱有极大的热情。由于她终究没能走上这条路,所以很希望我能学医。”梁主任在讲述的此刻,露出了有些羞涩的笑。这个十七八岁少女一般的神情,跨过时光,鲜明重现。于是,我们也像是在时空的缝隙之中,匆忙瞥见一抹少女打包对未来迷惘的坚定,瞥见她怀着对实现母亲愿望的初衷,坚定向着未来迈出的一步。
像是看着蝴蝶煽动的那一下翅膀。
“在作为医学生在校学习及实习的时候,我意识到心血管系统在人体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心脏一旦出现问题就不可逆。我常和病人说:‘咱们的心脏是发动机’,所以我选择了这个专业。”随着讲述,那个少女在学习,思考与抉择中褪去了青涩,将“母亲的期待”变为了“自己的热爱”。“直到现在,在面对许多症状相对平缓的病人时,我仍然会优先考虑症状背后心脏的因素。毕竟,消化道疾病即使出现最严重的问题——穿孔,立刻进行手术,挽救的可能也还是很大的。可心脏要是停博了,那就麻烦了。”
“我的硕士和博士都是在高院长门下求学,”谈到研究方向,梁主任的话语中充满了感慨,“最初我硕士的研究方向就是心血管,恩师在心血管方面的研究倾向保健;保健科的心血管患者以老年人为主,因此我博士阶段的专业方向也就转为老年心血管专业,研究方向从血管重构转变为血管衰老,申请的课题也是血管衰老方面的课题,今年结题了。”梁主任眉目之间飞扬的神采证明了她对专业的热忱,“我们团队已经发表了三篇SCI收录的文章,最近新发表了有关血管衰老的研究SCI3.0分以上的论文。”对成就的总结背后有一双发亮的眼眸,那瞳中有一点点轻松,小小的得意,和对恩师满满的感激。
专家,学者,管理者……梁主任在科研的路途中承担着更多面的身份与责任,“导师”也是其中最重要,最沉甸甸的头衔之一。这个身份是传承,是学习,是开拓,这份责任衔接起了过往,今日与未来。“保健是一个特殊的专业,要求医生拥有更为广泛的知识面,对各方面的疾病都要有常规的认识。”这是作为导师的梁主任对学生提出的硬性要求,“作为保健心内的大夫,病人因心血管疾病前来就诊,但医生需要对患者的心血管危险因素、并发症以及心理疾病等等问题有一个考量。”但,却不止于此。
“我要求学生能意识到老年疾病的防治的价值,意识到它对未来的意义。”这是梁主任提出的软性要求。“老龄化社会”在无数官方报告中成为日常词汇,热门词汇,而“老年疾病的防治”在现实中仍是新鲜的概念,“老年疾病防治对未来的意义”包含着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作为专家的梁主任所勾勒的,她所热爱的这个行业未来的蓝图,和对未来社会的期待。
四、“我曾看见过一个我个人比较赞成的,对健康标准的表述,表述中认为:人的健康包括身体健康,心理健康,社会适应能力和持续学习的能力。”
“有些高龄老人,总自负于能做何等高强度的锻炼,热衷于表现‘我比年轻人都厉害’。但其实我们更建议老人安全运动。先不谈心脏负担,高强度活动的过程中难免有个磕磕碰碰。”面对如今部分老人对“身体健康”的理解偏误,梁主任指出,“毕竟老人在反应能力,肌肉灵活度等等方面,都逊于年轻人,所以老人更应保证骨骼,组织肌肉等都处于符合自然规律的,相对健康的状态。什么年龄段做什么样的事情,进行合适的活动,安全的活动。”从日常到艺术,“不服老”的标签似乎过于常见。但在保健养老的指导中,承认肌体的老去,与衰弱的身体和解才是“身体健康”的基础。
“有些儿女考虑到父母年迈,会对父母传达‘你什么都不用管了,你在家闲着就行了。’‘你视力不好,就不要看手机了。’的讯息。但这其实会导致老人产生自己对社会没有价值的挫败感。对老人来说,这不管是在生活上还是精神上都是非常大的隐患。”也许是出于担忧或善意,但这仍是将老人置于一个被时代孤立的境地。“我认为应该老有所用,不应让老人同社会隔离。比如可以让他上老年大学;参加志愿者;学习网络应用等等,这些手段都可以让老人获取新鲜资讯,学习知识技能,与朋友保持人际交往。人如果没有学习能力就会处于一个与社会脱节的状态。保证老人适度参与社会,激发他的学习能力,是我们推崇的,全方位健康的要点。”在网络上看见无法通过网络挂号的高龄患者徘徊于医院的新闻时,我们唏嘘,然后责备医院缺乏人文关怀的设计。也许就忽视了事件背后隐含的,“让老年人群也能与时俱进”的必要性。保持学习,才能保持心身健康,推迟老年痴呆的发生。
“我曾看见过一个我个人比较赞成的,对健康标准的表述,表述中认为:人的健康包括身体健康,心理健康,社会适应能力和持续学习的能力。”
我突然想起来时路过的门诊部。医院的大厅似乎永远熙熙攘攘,各门诊科室外有多少排队等待的老人?
以这样四个标准来衡量,有多少老人是真的健康呢?
“现在三甲医院各个科室的诊疗收治压力都很大,医生很难再去关注患者的心理,情绪等。国家在医改过程中也考虑到了相关的问题,因此提出了分级诊疗。让群众大病上大医院,常见病,多发病,基层医疗卫生体系中的全科医生要完全能够胜任治疗任务,有承担处理诊疗工作的能力。这些全科医生的培训任务就由三甲医院的全科医学科承担。”梁英主任对全科医学科的发展十分重视,“全科医学科是一个新兴的,国家倡导的专业,国内接触的人目前仍比较少。我现在的工作重心也更多的放在这里。”结合医改形势,梁主任对保健行业未来的发展满怀期待,“推进分级诊疗,医院就能空出更多病房作为保健病房服务于老年群体,应对老龄化。国家也应加大力度推动保健医疗队伍、保健病房的建设。”立足现实,冷静分析前景;躬行实践,推动行业发展。看着她同家属谈话时身后的锦旗,我想,有这样的医者,保健何其有幸!
在岁月脉脉的流水之中,对于衰老的发问像水面之下的倒影,从来与时光并行。古时在炉鼎丹药间沉浮的道人在其中刻下过标记,如今在药房病榻穿梭的医学研究者在科技与认知的发展加持下写下更多注解。
于是当我站在这里,站在老者的床榻旁,听见衰老的吟哦,我所见的是一双温暖的手,抚过老人散乱的银丝,拨开朽迈惨淡的暮霭,轻柔地贴着患者的额头。我在窗外渐明的朝阳映衬之下,看见的是一位尽心尽责的老年科大夫;是一个感性地热爱着保健的专家;是一个理性地规范部门,规划行业未来的领导者;是一个绵延千年,如今越发鲜明的“医”。